超越 AI「作弊」的表象:從李飛飛的洞見看教育核心能力流失
Beyond 'Cheat's' Veil, Do Core Skills Fail? Fei-Fei Li's Tale, As Learning Turns Pale.
引言:AI時代的教育大哉問
「我剛剛當掉了一名學生,因為她交了一篇由AI撰寫的研究報告,然後她還寄來一封明顯也是AI寫的道歉信,還問我她可以做什麼事來提高分數。各位,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反常的世界」。
人工智慧 (AI) 的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捲全球,從史丹佛大學 (Stanford University) 的李飛飛博士 (Dr. Fei-Fei Li) 這位被譽為「AI教母」的先驅者,到各大科技巨頭的競相投入,AI 的潛力似乎無可限量。李飛飛博士懷抱著「AI必須造福人類」的理想,並創立了以人為本的AI研究所 (Stanford Human-Centered AI Institute, HAI),期望技術能改善生活。
然而,當AI的觸角深入教育領域,特別是影響著我們下一代的學習方式時,尖銳的問題與衝突已然浮現。正如近期新聞所報導,校園中師生對於彼此使用AI(如ChatGPT)提交作業或準備教材、給予評語的現象,已引發不少爭議與兩難局面。這使得我們不得不深思:如果教育系統未能有效引導學生「負責任地使用工具」,過度依賴 AI 是否會侵蝕我們教育的核心目標,導致學生批判性思維和獨立解決問題能力的全面退化? 這已遠非單純的「作弊」議題,而是關乎未來人才素質的根本性挑戰。
AI的雙刃劍:賦能還是削弱?李飛飛的「工具論」與教育的責任
「這意味著什麼? AI 早已不是教室門外的過客,而是學生書包裡的常客。」
李飛飛博士在訪談中多次強調,AI 本質上是一種工具,如同歷史上任何重大技術發明一樣,它可以被善用以增強人類能力,但也可能因誤用而帶來傷害。她對AI的智能程度有清醒的認知:AI在特定領域表現出色,但缺乏人類獨有的情商與創造力。這種「工具論」在教育場景下尤其值得深思。
當谷歌 (Google) 等公司開始向兒童推廣其 AI 聊天機器人 (如 Gemini) 時,李飛飛博士認為,學生將 AI 作為學習工具本身並無不妥。她直言,若學生過度依賴 AI 完成學業,那更多是「教育的失敗,而非學生的失敗」。教育者的責任,在於教會學生「負責任地使用工具」,理解其益處與潛在風險。
AI滲透校園:數據會說話
這種「教育的失敗」的憂慮,在現實中正迅速蔓延。AI 在校園的使用已無所不在。根據《紐約雜誌》報導,一項在 ChatGPT 推出僅兩個月後(2023年1月)對大學生進行的調查發現,約90%的學生在完成作業過程中使用了 ChatGPT。近期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更顯示,13至17歲的青少年中,有四分之一表示他們使用 ChatGPT 協助完成學校作業,此比例是2023年的兩倍。這意味著什麼?AI早已不是教室門外的過客,而是學生書包裡的常客。
教育領袖的憂思:我們準備好了嗎?
這種普遍性讓學界領導者深感擔憂。美國大學校院協會(AAC&U)和伊隆大學數位未來想像中心針對大學院校校長、教務長等的調查顯示,66%的受訪者認為AI會縮短學生的注意力;59%的人表示校園內的作弊行為增加;56%的人則認為他們的學校尚未準備好培養學生因應AI時代。
教學現場的拉鋸戰:AI偵測器與政策的兩難
紐澤西州澤西市聖彼得大學英語教授希西瑞里(Stephen Cicirelli)的經驗便是一個縮影:「我必須同時當老師和AI偵測器」。他指出,任何讓學生帶回家、有時間摸索完成的功課,都會引發懷疑。他日前在X平台的一則貼文被瘋傳,內容提及:「我剛剛當掉了一名學生,因為她交了一篇由AI撰寫的研究報告,然後她還寄來一封明顯也是AI寫的道歉信,還問我她可以做什麼事來提高分數。各位,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反常的世界」。
教師們面臨的挑戰不僅於此。對於學生能否以及如何使用AI,教師之間仍未達成共識。例如,有51%的高等教育領導者認為學生可以根據AI產生的具體大綱來撰寫論文,其餘則持反對意見或不確定。即使在同一所學校,不同課堂間的政策也可能大相逕庭。另一方面,教師試圖透過AI檢測器檢查作業,但這些檢測器經常出錯,要嘛未能識別AI生成的內容,要嘛錯誤地將真人寫的作業標記為AI撰寫。
《紐約時報》曾報導,未使用AI的學生因此不得不向學校提出申訴或提交流程自清,以免無辜獲得零分。諷刺的是,教師本身也被發現依賴ChatGPT準備課程內容,引發進一步問題。據《紐約時報》報導,一名東北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在發現她的教授使用AI準備授課講義和投影片後,竟要求校方退還學費。
AI時代的教育革命才剛開始,你認為我們還能做些什麼來培養真正能駕馭AI的下一代?歡迎在留言區分享你的看法。
另一種聲音:AI作為學習加速器?
然而,並非所有教育工作者都對AI持負面看法。肯尼索州立大學英語教授拉奧(Jeanne Beatrix Law)指出,ChatGPT可作為即時編輯器,改善學生的寫作或加快研究進度,讓他們能更專注於核心概念,而非把時間花在蒐集資料上。美國教育軟體公司Securly執行長溫卡普(Tammy Wincup)也呼籲:「不要阻擋AI,相反的,讓我們建立一些相同的安全和健康使用規範,就像我們花了10年為社群媒體和Web 1.0網際網路所建立的那樣」。
這正是當前教育體系面臨的巨大考驗。如果我們的教育方法、課程設計和評量標準未能隨之進化,無法有效引導學生「負責任地使用工具」,僅將 AI 視為洪水猛獸般防堵,或放任學生將其當作思考的「替代品」而非「輔助品」,那麼李飛飛博士的警告便可能成為現實。AI 的引入,若缺乏妥善的引導與規範,可能不僅僅是提升效率的手段,反而成為侵蝕學生自主學習能力、批判性分析能力以及獨立解決複雜問題動機的催化劑。
被AI 毀滅的不是學生而是教育
目前,關於 AI 在教育中應用的討論,許多仍停留在「學生是否會利用 AI 作弊」的淺層擔憂。然而,真正的危機遠比學術不誠信更為深遠。當學生習慣於向 AI 索取現成答案、依賴 AI 生成論文大綱甚至完整文本、讓 AI 代勞完成編程作業時,他們便失去了在摸索、試錯、深度思考過程中錘鍊心智的寶貴機會。
AI 或許擅長處理具有明確輸入和預期輸出的邏輯思維任務(例如程式設計的if-then規則),但對於源於意外跨域連結和價值直覺的「創造力」,以及需要文化脈絡理解和權力關係敏感度的「批判性思維」,AI 則難以真正模擬。事實上,正如一些教育科技評論所指出的,AI 生成的內容可能並不可靠,有時甚至會出現「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情況(例如曾有文章討論 "AI Makes Stuff Up. So How Can Teachers Use It in Instruction?"),這更凸顯了培養學生獨立判斷力的急迫性。
長此以往,可能導致一系列教育系統的崩壞:
批判性思維的鈍化:真正的學習需要質疑、辨析、對比不同觀點,並形成自己的判斷。如果 AI 總能提供看似完美無缺的答案,學生可能會逐漸喪失獨立思考的意願和能力,無法辨別資訊的真偽、優劣,最終成為 AI 餵養資訊的被動接受者。
解決問題能力的萎縮:面對複雜問題,傳統教育鼓勵學生將問題拆解、尋找多種解決路徑、並從失敗中學習。AI 或許能迅速給出解決方案,卻剝奪了學生經歷這一完整認知過程的機會。長此以往,學生獨立應對未知挑戰的能力必然下降。
創造力的扼殺:李飛飛博士強調 AI 尚不具備人類獨有的創造力。而創造力的培養,往往源於對現有知識的深刻理解、跨領域的聯想以及跳脫框架的思考。若學習過程被 AI「優化」到只剩下標準答案的快速獲取,原創性和獨特見解的空間將被嚴重壓縮。
基礎能力的退化:更有研究數據顯示,重度使用 AI 輔助寫作的學生中,有相當比例出現手寫能力下降和獨立寫作能力減弱的問題;頻繁使用AI工具切換學習內容,也可能導致學生注意力持續時間縮短,影響深度學習;甚至,高度數位化的課堂反而可能使學生的面對面合作技能評分低於傳統環境。
正如李飛飛博士在先前在巴黎會議關於AI與人類智慧的論述中所強調的,「人性的溫暖永遠無可取代」,AI 應是「擴展人類能力的工具,不是替代品」。若教育環境過度依賴缺乏真實情感互動和深度思辨碰撞的 AI 工具,不僅可能削弱師生之間、學生同儕間的有效溝通,更可能從根本上動搖教育培養全人發展的目標。
認知依賴的警訊:AI是否加劇教育不公?
更令人憂慮的是,AI對學習的影響可能並非一視同仁。賓州大學針對國中生使用GPT-4的研究揭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現象:雖然短期內AI輔助看似能提高測驗成績,但長期來看卻可能削弱整體的學習能力和知識保留。更為關鍵的是,這種負面影響在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中呈現差異:家庭教育資源豐富的學生,往往更能批判性地使用AI作為輔助工具;而資源相對匱乏的學生,則更容易陷入對AI的「認知依賴」,將思考的責任完全外包給機器。
這種「認知依賴」的差異,疊加 「數位落差」——資源豐富的學校學生從AI中獲益可能是資源匱乏學校學生的數倍——AI的普及若缺乏妥善引導,不僅無法彌合原有的教育差距,反而可能創造出新的、更難跨越的鴻溝,使得「設計思維」與「批判性AI素養」淪為少數人的「貴族技能」。
AI治理與偏見:教育場域的延伸思考
李飛飛博士對於 AI 治理的呼籲——必須以科學為基礎,設立護欄,防止有害後果——同樣適用於教育領域。她關注 AI 系統中可能存在的偏見,例如因訓練數據不足導致的種族或性別歧視。若帶有偏見的 AI 工具被廣泛應用於教學評量、學習資源推薦等環節,可能會進一步固化甚至加劇教育不公。目前許多教育AI工具可能未經充分的RAI(負責任的AI)安全與倫理評估,企業在RAI實踐上的落後,可能導致教育市場充斥著不夠負責任的AI產品,增加了學生的使用風險。
此外,她對 AI 發展資源過度集中於私營部門的擔憂,以及對學術界在基礎研究和人才培育方面資源被稀釋的警示,也提醒我們:教育系統在引入 AI 技術時,必須保持獨立的判斷力,避免被商業利益所裹挾,確保教育的核心價值不被侵蝕。
結語:重塑AI時代的教育使命——培養駕馭者,而非被駕馭者
AI 對教育的衝擊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面對這把潛力巨大但也風險並存的雙刃劍,教育系統的應對之道,絕非簡單的禁止或放任。李飛飛博士的洞見為我們敲響了警鐘:教育的核心使命,在於培養能夠「負責任地使用工具」的下一代。
這意味著教育者需要:
革新教學方法:從知識的單向傳授者,轉變為學生探究性學習的引導者和批判性思維的培養者。鼓勵學生將 AI 作為研究助手、靈感來源,而非答案的直接供給者。教育新聞網站如
EdWeek.org
也經常探討教師如何提升自身 AI素養以應對新挑戰(例如其關於 "What Teachers Need To Level Up Their AI Use" 的討論)。重構課程內容:增加 AI 素養教育,讓學生理解 AI 的原理、能力邊界及其社會影響。更重要的是,需教導學生「批判性AI素養」——學會評估AI輸出的品質,辨別其潛在的偏見與誤導信息,理解AI並非萬能,未來能分辨AI是否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將是一種核心生存技能。這與
EdWeek.org
等媒體強調的,面對 AI 可能捏造資訊("AI Makes Stuff Up")時教師應如何指導學生的觀點不謀而合。調整評量方式:側重評估學生的思考過程、問題解決能力和創造性應用,而非僅僅是記憶和標準答案的複述。應對AI生成內容對傳統評量帶來的挑戰,評量方式需更加關注過程和應用。
設定明確界線與融入倫理思辨:教育者需引導學生思考AI的倫理問題,為AI的使用制定明確規則,區分哪些任務可以使用AI輔助,哪些需要獨立完成,從而避免學生濫用並確保其深入參與學習過程。
培養提問能力與跨域洞察:在AI可以高效執行的時代,著重培養學生提出有價值問題的能力,以及進行人文關懷、價值判斷和跨領域整合的洞察力。
如果教育體系能夠主動迎接挑戰,將 AI 真正融入到培養學生核心素養的過程中,那麼 AI 才能成為賦予學生更強大能力的翅膀。反之,如果我們忽略了對批判性思維和獨立解決問題能力的堅守,僅僅追求技術應用的時髦,甚至放任認知依賴的滋長與數位落差的擴大,那麼 AI 帶給教育的,恐怕將不是革新與進步,而是對其根本價值的一場「毀滅」。未來,我們需要的不是被 AI 駕馭的學生,而是能夠清醒、理性並富有創造力地駕馭 AI 的真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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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本刊作者
Gainshin Hsiao 是 Agentic UX(代理式使用者體驗)的先驅,在人工智能與使用者體驗設計領域擁有超過 15 年的開創性實踐。他率先提出將用戶隱私保護視為 AI 產品設計的核心理念,於 2022 年創立 Privacyux Consulting Ltd. 並擔任首席顧問,積極推動隱私導向的醫療 AI 產品革新。此前,他亦擔任社交 AI 首席策略官(2022-2024),專注於設計注重隱私的情感識別系統及用戶數據自主權管理機制。
Agentic UX 理論建構與實踐
AI 隱私保護設計準則
負責任 AI 體驗設計
在 Cyphant Group 設計研究院負責人任內(2021-2023),他探索了 AI 系統隱私保護準則,為行業標準做出貢獻。更早於 2015 至 2018 年,帶領阿里巴巴集團數位營銷平台體驗設計團隊(杭州、北京、上海、廣州)、淘寶用戶研究中心並創立設計大學,從零開始負責大學的運營與發展,不僅規劃了全面的課程體系,更確立了創新設計教育理念,旨在為阿里巴巴集團培育具備前瞻視野與實戰能力的設計人才。其課程體系涵蓋使用者中心設計、使用者體驗研究、數據驅動設計、生成設計等多個面向應用。
活躍於國際設計社群,在全球分享 Agentic UX 和 AI 隱私保護的創新理念。他的工作為建立更負責任的 AI 生態系統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和實踐指導。
學術背景
Mcgill - Infomation study/HCI -Agentic UX, Canada
Aalto Executive MBA-策略品牌與服務設計, Singapore
台灣科技大學:資訊設計碩士- HCI, Taiwan
中原大學:商業設計學士- Media and marketing design, Taiwan